1927年,北伐勝利,江蘇的許多中學、師范進行改組。蘇州的省立一師改組為江蘇省立蘇州中學。蘇高中成立后,校長、教師都是新聘的,理科教師幾乎清一色都是東南大學的講師,文科教師都是在地方上聘的。像我的四叔國學大師錢穆就被聘為國文首席教師,沈同洽是英語首席教師,楊人楩是歷史首席教師,還有呂叔湘等,后來這些人都成了國內(nèi)各大學的名教授。
1928年秋季,我考上了蘇高中,但只考了最后一名。據(jù)聞我的考分很差,就是國文的文章寫得好,可能得首名,才被破格錄取的。也有人因為四叔錢穆是首席國文教師,認為有漏題可能,蘇高中校長汪懋祖曾派人到無錫調(diào)查,據(jù)報我的國文本來就不差,其他科目,只有歷史還不差。可是這次中外歷史、地理是一起考的,中國史只占四分之一的分量,所以也顯示不出來,這樣還是以殿軍錄取了。
蘇高中三元坊前,有個蘇州圖書館,藏有很多文史方面的書,而且這個圖書館和蘇高中只一墻之隔,不到十分鐘就能到達。當時蘇高中的呂叔湘等對中國文化也有興趣,他們成立了一個很密切的團體,首先推出一本高中國文選,作為一年級的語文教材,主講人就是四叔錢穆。這本教材自三代起一直到南宋為止,每一階段選兩三篇有時代性的代表文章,這本教材重點是講清每篇文章是在什么時代背景下寫出來的,在當時起了什么樣的作用,使學生學會了寫文章要有的放矢。在作文中往往結(jié)合當時的重大問題,反對不著邊際的空論。
我那時很用功,但數(shù)學、物理、化學等還是由于小學、初中基礎差而很困難。我最怕的是分數(shù)和小代數(shù)、平面幾何等。高中要學三角、大代數(shù)和解析幾何,對我都非常困難。只有生物學,我喜歡顯微鏡中的圖像,那時我們喜歡細胞,叫教生物的吳元滌老師為“細胞”,叫他的兒子(是同班同學)為“小細胞”,我們是喜歡才這樣叫的。在蘇高中我喜歡的教師是地理教師陸侃輿,他是第一本中國分省地圖的創(chuàng)。上地理課主要是教我們怎樣看地圖,要我們畫一省一省的分省地圖,山、河、湖、城市、鐵道、公路的表示方法,讓我們懂得比例尺寸、經(jīng)緯線、回歸線以及海和邊界等知識。每畫一省,一定要注明城市、河、山、湖的名稱,還要上色。我們第一次理解漢、滿、蒙、回、藏的區(qū)域,知道了五口通商的意義,知道香港、澳門和遠東半島、臺灣原來都是被列強侵略割讓的領(lǐng)土等。尤其是比例尺的運用,學了不少平面幾何,并懂得了相似形的重要性了。學地理可以用死記的辦法進行,本來我在學國文的時候,也是用的這個辦法,這本事我用得得心應手,所以地理學得很好,這對我一生都是很有用的,現(xiàn)在我每到一處心目中就會有幅地圖。
有了蘇高中打下的基礎,到考清華的時候就看出來了。陳寅恪對時任清華教授的四叔錢穆說起入學考試中的國文考試題,他和楊樹達教授都主張出對對子的考題,他和楊樹達在幾種選擇中,選中了孫行者,本來是針對胡適之的,但答卷中竟有學生答了祖沖之,他們認為祖沖之也不錯,而且把這個學生寫的《夢游清華園記》的考卷找了出來,是一篇很妙的賦。這篇文章他主張給100分,四叔錢穆一看很像是我的筆跡。隔了一個星期后,陳寅恪又公布了歷史試卷,考題也是他出的,只有一個題,即要寫出廿四史的全部書名、、卷數(shù)和注者,結(jié)果很多考生考得很差,只有一個考生考了個滿分。后來查出來,這兩個滿分的考卷都是我的。《清華周刊》上也登出了《夢游清華園記》這篇賦。
我能取得這樣的成績,應歸功于在蘇高中所受的教育。
讀了《百年蘇中》,勾起我對母校深深的懷念。孔夫子號稱“弟子三千,賢人七十”,但恐怕誰也說不清,百年以來蘇高中培養(yǎng)出了多少杰出人才。感謝《百年蘇中》為我們記錄下了二百多位兩院院士、專家學者、外交大使、名師賢達等當年求學蘇中時的足跡,讓我們循著他們的人生起點去探究他們的生命軌跡與精神家園。
我為蘇州中學這面高高飄揚于杏壇之上的旗幟驕傲!我祝千年母校永葆青春!(系中科院院士,著名力學家、數(shù)學家,原全國政協(xié)副主席,蘇州中學1931屆畢業(yè)生 錢偉長)